您所在的位置:首页>驻村故事>文章页

脱贫攻坚突击队日记五则

http://www.scjgdj.gov.cn/  (2020-08-26 14:06:52)    

引子:脱贫工作进入决战决胜攻城拔寨阶段,全国上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态势奋力攻坚克难,以插花式扶贫为特点的自贡市向区县部门派驻7个督战队靠前指挥、现场督导,派出70支突击队沉入76个乡镇(街道)冲锋陷阵。我和邓烜、邓汉文、刘国平有幸成为战斗员,并肩驻扎于双石镇战区参与和见证这场伟大的战役。在报到见面会上,我代表驻扎荣县的20名突击队长和全体队员做出承诺:此行并不是带着荣誉出发,唯有以脚底的茧和身上的汗换取属于我们的凯旋。而今“百日攻坚”接近尾声,“总攻行动”已经发起,掣肘困难群体脱贫奔康的一个个问题被发现、被攻克,我必须以几则中规中矩的日记收藏这一路上无比鲜活的点点滴滴。

2020.6.8

4月13日 星期一 朗日

“陈队长,麦子山老吕的房子快竣工了哟!”中午,在突击队集体办公室和队友们梳理完上午的入户情况,疲惫不堪地往自己的车里去,准备打个盹。我刚迈出镇政府大门就被分管村建工作的美女罗副镇长叫住了,她快步跨过来,向我说起这个喜讯,嗓音中透出如释重负的弹性。

“兄弟,走,去麦子山,听说老吕的房子快完工了!”我突然来了精神,有些迫不及待,马上打电话给正准备去小憩片刻的副队长邓烜。他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瓦解了睡意,马上招呼另外两名战友咚咚咚跑下楼,国平立即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室发动面包车……

记得突击队到镇第二周的一天,我和队友们商量去看看麦子山村易地扶贫搬迁户后续生活情况,在入户吕老二家时遇见了他的哥哥吕老大,我们叫他老吕。老吕并非建档立卡贫困户,五十多岁的年纪,前些年一直带着妻儿在沿海务工,一家三口的日子还过得去。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年前,他的身体查出癌症,经历两次手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从此,病恹恹的老吕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工厂上班。携妻儿回到老家的老吕一下子陷入困顿:曾经每月三四千的工资收入突然“断流”,久未居住的几间土墙房子已部分坍塌无法栖身。无奈之下,老吕一家只好同弟弟吕老三一起寄居在老二家。眼下,老吕一家的生活来源除了其患癫痫的妻子每月180元的残疾人生活补助和护理费外,主要就依靠一小片果园的收益。加之儿子又正上初中,生活的重负可想而知。考虑其生活困难,镇上为其申报办理了低保金。老吕告诉我们,此前,弟弟吕老二一直在女儿家带外孙,帮着老二照管房屋也算是老吕和吕老三寄居的恰切理由。如今吕老二就要回来了,居所问题就成了老吕的困扰和心病。想自己修吧,一场大病两次手术早就让家底清仓,还借遍了亲朋好友,哪敢动此心思?

那天,我和队友刘国平顶着烈日,走下吕老二房后的陡坡,经过一段狭窄的田埂,来到老吕的老房子前。断裂的房梁、部分坍塌的泥土墙和门前萋萋的荒草让人心生凄凉之感,老吕站在我身后默默地叹着气。从麦子山回来,队友们和我一样心情沉重。我们迅速梳理了老吕一家的情况,以《专报》送达镇党委政府领导案头。书记、镇长立即批转并责成分管副镇长抓紧入户核实并研究问题解决办法。据随后来突击队沟通的罗副镇长介绍,此前镇村也动员过老吕拆除旧房重建新居,但按政策,可以争取到的各级危房改造补助资金加起来只有2.3万,余下部分建房款须自筹解决。老吕表示,如果需要自己筹钱,修房子的事情就等于“黄了”。当时刚好弟弟吕老二要去带外孙,事情就“顺理成章”被搁置了。

疼痛不会因为“搁置”而消失,一谈起老吕的叹息,我和队友们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们当即议定将老吕的“安居”问题作为突击队追踪推动的第一个重点事项。第二天,我们就约上罗副镇长和村两委干部再次入户,现场商讨解决方案。问题的症结仍然在自筹资金上,老吕本人早就无能为力,加之今年旱情严峻,水果收益都还“癞蛤蟆吃干豇豆——悬吊吊的”。大家就动员他的两个弟弟出点力,帮忙筹集一点或者向亲友借一点,以后老吕的儿子长大后可以偿还。两个弟弟脑袋摇成拨浪鼓,吕老二立即开始罗列女儿家的困难,说自己连女儿都接济不了;老三更是一推三丈远,说自己都是五保户,过几年就要进养老院的。村干部提议,干脆介绍老吕两口子就近务工,筹集余款。但眼下老吕大病未愈、其妻患癫痫,难于就近找到合适的务工岗位,等把钱挣够了再建房,这期间一家人又何处安身。大家也想到了向辖区企业争取支援,但此前各企业已经在脱贫攻坚战场慷慨解囊投入了不少资金。况且受疫情影响,眼下,众多企业正面临维持生存的巨大考验,我们又如何伸得出手?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前两天燃起点点希望之火的老吕又失落地垂下头去。

就在我们打算离开时,老吕把我拉到一边,弱弱地说,陈队长,要不将就补助款修嘛,修得了多少平米我们就住多少平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按现在的物价水平,这点钱顶多修十多平米,怎么居住?听到这话,我忍不住鼻子发酸,暗下决心一定要推动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镇党委刘书记办公室汇报情况,尽陈其难处。老刘是位五十多岁的汉子,在这片土地上工作了20多年。他语音清脆,说话斩钉截铁:修,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老百姓真正有难处,我们千方百计也要帮助解决,“全面小康路上不让一个人掉队”不能在基层沦为一句官腔。由于刚到镇上工作不久,当时我并不清楚书记的铿锵之言是官场上的套话还是来自丹田的肺腑之言,但我记得离开他的办公室时,看到整个机关大院铺满明亮的阳光,我的内心也敞亮了许多。

就在今天中午,罗副镇长告诉我,听完我汇报的当天,书记就和政府一把手陈镇长带着镇脱贫办相关人员入户查看,随后硬着头皮去了辖区一户骨干企业“化缘”。企业答应支持,但囿于当前的困境,能够支持的金额相当有限。后来,书记和镇长再次返回吕家做思想工作,最终商定由弟弟吕老三想方设法筹集一点资金,两兄弟联合建房。吕老三仔细盘算来盘算去,东拼西借可以筹措一万五,加上政府补助资金,要建好基本满足两兄弟居住的新房,仍然存在1万元资金缺口。书记镇长简单商量了一下,现场决定在镇机关办公经费中挤出1万元助其脱困,事情才得以尘埃落定。

拐上通往吕老二家的村道坡顶,老远就看到一幢崭新的砖房拔地而起,主体已经砌成,横梁也搭好了。车到工地前停下,几个工人正靠着新砌的墙打盹,坐在弟弟院坝里的老吕看到我们的车立即起身迎了过来。看我开门下车,他一把捉住我的手,略带哽咽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明显感到他的手微微地颤抖。实话说,那一刻,我内心的温暖远比自家修建了新房更为生动具体。我说,你不应该感谢我们,应该感谢党和政府政策好,也要感谢你遇到了镇上一群工作务实的干部。

返回镇政府大院,正好遇到党委书记老刘从食堂走出来。他向我们打招呼,我正要汇报情况,他若有所思地先开了口,兄弟们辛苦了!这些天,突击队风尘仆仆走村入户,帮助镇上发现了一些亟待解决的新问题。有问题不怕,不论大小,发现一个就解决一个;解决一个,老乡的日子就好过一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场战役并不是一场过关性考试,而是一群人手挽手背靠背地与不断出现的困难斗争。在这里,永远没有背水一战,也没有人会孤军奋战,我们取得胜利的姿势只有并肩作战。

这一天,我和队友们都对玉章故里有了更为温暖的印象。下午的入户调查,大家的热情明显更加饱满,在每一户老乡家,问的问、看到看、记的记,电视打开放一放、饮水舀一点尝一尝……,生怕有一个细节被遗忘。

5月15日 周五 晴好

晚9点,我把车开进小区停好,在驾驶座上稍稍呆坐了两三分钟,尽力把整整一周的疲乏和错综复杂的焦虑暂时放一放,试图以轻松恬淡的状态步入家门。下乡这些日子,每天都被老乡们的幸福与忧愁填满,内心自然有扶危济困的满足感,但疲惫也不时地一浪又一浪袭来。此时,我需要整理心绪,进入家门必须给9岁的女儿一个阳光明媚的拥抱。

带上工作笔记本下车,锁上车门,长舒一口气,听得微信铃音一声脆响。我打开一看,是队友邓汉文发来的:刚刚与小邱联系过,他在后厨帮忙切菜,状态佳,人也开朗了许多,我会持续和他保持联络。

汉文的信息对我调整状态无疑是一股无形的助力,但我也忍不住有点心疼他和其他队友。这一周来,每天早上8:30不到就紧急召开队务会,商量当天要抽查的村和建档立卡贫困户,分头梳理已经掌握的各户信息,商讨入户调查的重点和方法,准备入户资料,联系带路村干部,然后驱车前往。尽管烈日炎炎、山路崎岖,大家每一天都马不停蹄,在每一户都不厌其烦地询问、检查,反复确认收入是不是能支撑“不愁吃不愁穿”、目前还面临哪些现实困难,仔细核实党和政府各项政策是不是得到了有效落实,分头检查房子安全不安全、生活用电是否正常、能不能收看电视节目,特别是饮用水安全问题,有时还得沿着取水路线实地走一走,打一桶水尝一尝。就在今天中午,虎板村的干部还在半开玩笑地向我吐槽,说时间都到饭点了,带队入村的副队长邓烜还一再要求:再跑一户,再跑一户。在这样的工作节奏下,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的汉文兄弟还不忘关心一下小邱到岗后的状况,着实让我感动。

记得是在两周前某一天,我们到金台村老邱家入户走访。在临离开时,我想再查看一下该户的环境卫生,在征得同意后推开半掩的门进入其中一个房间。冷不丁看到乱糟糟的床上卧着一个人,不声不响,手里抱着手机,有人进来也毫无察觉,或者是察觉了但毫不理会。我刚要退出,老邱站到了门口,讪讪地说,这是我侄子小邱,这娃儿性格内向,一天到晚都在屋里玩手机。我仔细一看,小伙子还沉溺在手机游戏中,油腻腻的头发冗长而凌乱,即使身旁有我们在大声交谈也不打招呼,甚至也不抬头看一眼。

我们来到院坝里,聊起小邱的情况,老邱忍不住唉声叹气,表示无可奈何。小邱今年16岁,几年前遭遇父母离异、母亲远嫁的打击,曾经阳光的生活和内心乌云弥漫,初中毕业后就放弃了学业。就在去年,父亲因身患癌症撒手人寰,孤苦无依的他只好寄居在叔父家中。

我能想象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小伙子,在遭遇一连串人生打击之后还不得不寄人篱下,内心有多么窘迫。据老邱介绍,小邱平时很少出门,整天窝在床上,常常会因为一点琐事与婶婶发生激烈冲突。仔细想想,16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成长定型的黄金时期,可以成长为社会的栋梁,也可能颓废成社会的寄生虫,甚至是“毒瘤”。而眼前这个青涩的少年,内心灰暗地昏昏度日,他的将来会是怎样?

“为什么不送去学门手艺或者找份正经工作?”我问老邱。老邱又是一阵叹息,“他哪里会听我的哟,一说去学手艺或打工就‘火撒撒’的说我想撵他出门,只好由他了。”老邱说,倒是有一次,学校老师推荐了一所民办职业学校,有合适专业,小邱本人也中意,但学费太高,读不起,也就作罢了。我大概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了,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为这孩子的内心引入光亮。

于是,我再次返回房间,在他床边坐下来。

“小邱”,我轻声招呼他,“怎么不去上学呢?”他除了象征性地轻“嗯”了一声,再无其他回应。

“小伙子,放下手机休息一下眼睛嘛,咱们摆几句龙门阵噻。”我耐着性子试图开启对话,他略微抬头表情木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手机上。我意识到,有些代沟是人与人之间的天堑,难以逾越。好在,我们的队伍里恰有教育领域的精英:副队长邓烜是学校分管思想工作的副书记,队员邓汉文是学校的办公室主任。于是,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90后队友邓汉文,希望他可以叩开孩子的心门。

汉文一个人到房间同小邱交流的时候,我和邓烜、国平就分头做老邱和他妻子的工作,希望他们可以给予孩子更多的关心和包容。老邱说孩子大了不好管呐,然后就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各种抱怨。我知道,老邱说的是实话,一个庄稼汉,每天都要为稻粱谋,哪有那么多心思和耐心去管教正在叛逆期的侄子。

汉文果然不负所望,同小邱交流得比较顺利,孩子也勉强表示愿意出去学手艺,只是不想再回到学校了。我想趁热打铁,于是整理一下笑脸,再次进到孩子的房间,在床边坐下来。“还是邓哥哥能和你频道相同哈”,我以调侃的方式试图让氛围更轻松些,然后进入正题,“刚才邓哥哥说你有志气,想去学手艺,这样的男子汉我们应该支持。”我注意到,尽管他仍然腼腆地低着头,手机握在手中,但明显停下了手机游戏。

“小伙子,这个年龄去长本事,以后日子才会海阔天空啊。”我进一步确认他的态度,“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你联系一个学手艺的地方,你当真要去吗?”。他 “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仍然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手掌下意识地在被子上摩挲。

“那就这样!”我站起来往外走,临出门又折回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半开玩笑地说,“叔叔们负责为落实学艺和工作的单位,你负责让自己打起精神!你觉得怎么样?”

“好!”他终于弱弱地回应了我一句。我又叮嘱他做一个大度的男子汉,和叔叔婶婶和睦相处,并提醒他先抽空去打理一下头发,精精神神地等待好消息。

在离开邱家返回镇上的路上,我和队友们都觉得有了希望就该马上跟进,于是立即改变路线驱车去了县新联会。我们向邱会长说明来意,陈述了内心的担忧。身为律师的邱会长见过太多走上歧路的青少年,他对我们的忧虑感同身受。邱会长拨出第一个电话就让事情有了眉目,接到电话的副会长郝总欣然答应接收,表示可以安顿在他的“荣州三绝文创园”后厨当学徒。两位会长的善意让我们看到,当今社会,许许多多的人都对建设美好的人间有义不容辞的担当。队友们都很感动,也备受鼓舞。

更幸运的是,这个行当正好符合小邱的志趣。他是在三天后的那个中午到郝总的“文创园”报到的。为了孩子可以更安心地学本事,我们决定组团送他前去报到:由刘国平开车,四名队友同小邱所在村的第一书记,加上老邱,大队人马小心地呵护一个孩子向好发展的希望。

这样的阵仗让郝总颇为震惊,他引导大家参观了解他的企业文化,向孩子描绘了可以在分布于全国十八个城市的连锁企业之间流动的个人发展前景,亲自协调解决小邱的吃住问题,还对学徒工资给予特别关照。

当天的小邱精神面貌很好,面容也再不见之前的木然,眼里闪动着踌躇满志的光,只是仍然很腼腆。我让他对今后的学习工作当众表个态,他搓着手、用力抿着唇,咂了几次嘴也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为化解尴尬,我打趣说,如果用语言表态难为情,咱们就用行动吧,在郝总这里好好学本事,我们改天再专程来验收。返回的路上,我把后续追踪引导的任务交给了汉文,叮嘱他千方百计把孩子领上自力更生的正路。

汉文果然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也是脱贫攻坚队伍里的忠诚战士。两周以来,他一直保持着与孩子的频繁互动,小邱内心的光正一点点恢复、一点点拔亮。就在昨天,县新联会几位老总来镇上商量帮助石锣村老彭家解决饮水问题时,还和我说起他们专门去看过小邱两次了。他们告诉我,小伙子比刚去的时候阳光多了,已经能大方地和大家交流,尽管话语仍然不多。这件事情让我深深体会到,脱贫攻坚是众人拾柴引火取暖的事业。有了大家的接力帮助,我们有理由期待并相信一个个小邱会一天天成长为社会的有用之才,一个个小邱、一个个老邱会一年年活出人生的精彩。

5月22日 星期五 阴凉

一夜好雨之后,今天算是进入5月以来最为舒适的一天。一段新修的水泥路接进了喻大爷家的院坝,我们再不用通过湿滑的田埂路入户了。站在干净的院坝里,放眼门前一阙阙精精神神的秧苗和叶片舞女舒袖般站立的玉米,我的内心油然生出久违的轻松之感。年过七旬的喻大爷热情地迎出来,话语爽朗地邀请我们到家里坐。我说今天天气凉爽,就在院坝里聊聊挺舒服。大爷转身回屋准备搬凳子,我和几名队友忙过去帮忙,然后大家围坐下来拉家常。

问及收入,低保、“老年保”、独生子女奖扶金,还有女儿每月给的200元赡养费,喻大爷对国家政策交口称赞,对当下的生活状况非常满足。“这日子适合安享晚年吧?!”我回过头去,微笑着对坐在屋檐下默不作声的喻大婆说。大婆呆呆地望着我,咧嘴笑,并不搭话。

“喻大婆头脑不太清醒。”村委会杨支书赶忙打破尴尬,凑过来低声告诉我,老人家十几年的精神疾病了。

“领取了残疾人生活补助金和护理费没有?”明明家里有残疾人,我记得刚才核算的收入中并没有这一项,这是否意味着国家政策在这一户没有得到有效落实。

“她一直没去做鉴定。”杨书记向我解释说。我又问病情严重不严重,书记告诉我,大婆过去挺精明一个人,现在基本上痴呆了,生活里的熟人基本上都不能辨识了。

“为什么不把政策宣传到位?为什么不帮助他们去做鉴定落实政策?”我心里有点点不悦,语气并不平和。

“我们早就宣传过,也多次动员,喻大爷死活不让老伴去鉴定。”

杨书记的进一步解释让我倍感疑惑,但凡家中有病人,经济上和生活上都会难得多,国家有专项扶助政策怎么会不愿意享受呢?

“陈队长,真的是我们自己不愿意去的。”喻大爷听到我和杨书记的对话,赶忙插话解释。他说,这些年,我们生活困难,女儿一家也不宽裕,政府给了我们那么多扶持,还支持我们重修了房屋、“打了坝子”、硬化了入户道路,我们已经吃穿不用愁,不能再跟国家添麻烦了。

“大爷,一个家庭摊上一个病人该有多难啊!您老还是应该带大婆去鉴定,只要符合条件的,我们就要把国家的好政策落实到位。”我想到年过古稀的喻大爷靠低保金过活,还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伴,能多一些收入应该会好过一些。

“谢谢你,小伙子!真的不用。”喻大爷态度坚决,“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得去。国家要帮扶的人还很多,我们少向国家要一点,国家就会轻松一点。”听到这些话,我身体里有一股暖流隐隐往上涌,喉咙发涩,眼圈被突然的热泪浸润,想说点什么,咂咂嘴终于没能说出来,于是偏过头去看门外的秧田。刚好一股清风拂过,稻田里的绿浪一波一波轻轻地荡漾,远处的布谷鸟送来几声清脆的鸣唱。

从喻大爷家出来,在去往下一户邹大叔家的路上,我没有同队友和同行的村干部交流,默默地回想这些天去过的那么多户建档立卡贫困家庭。这些老乡,不论是什么原因掉入贫困之境,每一户都得到了政府和社会针对性的帮助,医保报销、“三免一补”、产业扶持、“六改三清”、“低保兜底”……各级政府还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排查,对大家不断产生的新困难及时伸出援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对国家政策深怀感恩,在各级帮扶下自力更生努力奋斗,一点一点让日子充满光亮,大竹林村徐大哥一家还借助政策扶持自力更生发展成了养兔大户,年收入三十余万元。但也有少数人在各方面细致入微的帮扶中养成了“等、靠、要”的顽固思想,有一丁点困难都等着政府和社会来解决,甚至没有困难时也要“编”出困难向政府伸手。更有甚者,年轻力壮身体健康却拒绝就业帮扶、产业帮扶,整天缠着各级干部开口闭口只要“低保”、要“慰问”。想到这些,再细品刚刚道别的喻大爷说的话,我情不自禁地说了声:多好的乡亲啊!

“前两天,我们入户也遇到了主动要求退出低保的老乡。”队友邓烜接过话头,向大家聊起大竹林村刘大爷一家。刘大爷年过七旬,前些年因儿子遭遇不测,家庭生活陷入困顿,一家五口的生活靠儿媳一个人打零工维持。政府了解到困难,及时为全家申报办理了低保,为刘大爷正上大学的孙子落实了救助政策支持他顺利完成学业。去年,孙子刚刚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刘大爷就跑到镇上找到脱贫办要求全家退出低保。刘大爷说的话,至今在镇政府大院口耳相传。他说,国家的钱也是全国的劳动人民一分一分挣来的,自家有了办法还“吃低保”就是白白占大家的便宜。镇和村沟通,考虑到刘大爷的孙子刚参加工作,决定晚两个月再做调整。前两天,突击队的兄弟们走访刘大爷,他再次强烈要求退出低保,说再“吃低保”,一家子都觉得很丢人。

就在今天后来进入的老邹家,已经享受了低保政策老两口就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各种困难,当我问及其常年在外务工的80后儿子每月拿回多少钱养家时,老两口就连连摆手,说:他自己都不够用,哪里管得了家哟。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我知道,扶贫更要“扶志”,为帮扶对象解决现实困难并不算难事,但要把他们扶进精精神神有滋有味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绣花功夫”要下。

5月26日 星期二 阴转晴

昨天看到文件,说县上第二批产业扶持项目资金就要下发了。早会上,我和队友们商量决定,到申报了产业扶持项目的农户家里看看产业发展情况。

比较而言,在全镇,鹿角村交通状况相对较差,因此我们选择首先去鹿角村看看。在村主任老黄带领下,我和三名队友从大路右转,经一段十余米的水泥路爬上坡,就站在了建档立卡户杨大爷家干净的院坝里。七十好几的杨大爷从堂屋里跨出来,乐呵呵地和我们打招呼。我和队友分头查看了一下住房、饮水安全和电视信号等情况,就聚到门口新修的院坝里和杨大爷拉家常。谈到收入,杨大爷兴奋地说起自己养的鸭子长成了,今天才挑了20只到镇上去卖。“卖了1000多块呢!”杨大爷声音洪亮,话语里满满的成就感。村主任老黄也很欣慰,说起为杨大爷争取的产业扶持资金,就提议我们去看看鸭子。在杨大爷带领下,我们绕过一小片果园,来到房子右侧不远处的一片水塘,半亩见方的水域绿荷舒展。塘边竹林下一群鸭子三三两两偎在一起打盹,塘里田田的荷叶高低错落,偶尔可以看见或白或黑的鸭子在其间自由穿行觅食。

“喔来来来,喔来来来!”杨大爷一边长声幺幺地呼唤,一边用双手打着节拍。以为又有美食的鸭子们从荷叶间鱼贯游出来,往我们面前这一团没有荷叶遮挡的水面聚集。竹林下打盹的鸭子也突然起身散开,连跑带摔地溜下池塘往我们面前游。

“一、二、三……”国平小声地数着,“耶,怕还有四五十只哟!”

“不止哟,还有七十来只耶!”杨大爷骄傲地说,“你们看长得肥不肥嘛?我都是喂的粮食哟!”

“这么多鸭子,是买粮食喂还是自己种呢?”队友邓汉文问道。

“你看对面冲(两山相夹的沟壑间)里面,长得最好的那一大片包谷,都是我和老伴种的。”杨大爷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玉米地,“今年有点天干,前两天儿子才回来帮我(浇)灌胀了的。”

“杨老辈,您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拼命干活,看来政府的产业扶持政策没有白费啊!”我说。

“干得就要干哟,不能老是等斗政府来救济噻!”杨大爷仍然乐呵呵地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你不是有儿有女吗?他们拿不拿钱孝敬您老啊?”队友邓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要拿,要拿。但是我们老两口身体还可以,一天耍起还更容易出毛病。自己种点菜养点鸭子,加上政府发的“老年保”,我们自己吃的用的就基本够了。儿女拿的钱就跟他们存起来,每个月还可以逮两只土鸭子给他们。”杨大爷朴实的话语让我看到了老一辈农家汉子的精气神,也看到了扶贫政策带给老乡们的安定感幸福感,很受感动。

我说,现在国家政策好得很,你们要保重身体好好享受晚年幸福哟。说起国家政策,杨大爷感慨万千,他高兴地说,活到这把岁数了,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现在种地不用交公粮交税款了,国家还给我们发放“粮食直补”“老年保”,政府帮助我们新修了房子,还拿钱支持我养鸭子,简直是睡着了都能笑醒啊。然后,杨大爷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声在苍翠的山野间回荡。

从杨大爷家出来,村主任老黄告诉我们,这个村子的地理环境不适合规模化种养殖,土地流转不出去,多数青壮年都外出务工了。尽管留守的以老人儿童居多,但凡是有劳动能力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或多或少都在发展产业,有的养家禽家畜、有的种植蔬菜水果,村上为每一户都申报配套了产业扶持项目,依据规模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还专门有技术人员巡回入户进行技术指导,大家的精气神都很足,很少听到村民叫穷叫苦。

在接下来走访的几位老乡家,我们充分感受到,相比于输血,扶持小规模种养殖打造的“造血功能”虽然不能让老乡“挣大钱”,但对他们生活和精神面貌的改观效果仍然十分明显。事实证明,勤劳的双手奋斗的状态才是幸福生活最大的底气。

6月5日 星期五 烈日炎炎

“叔叔,你帮忙存一个你的号码在我手机里嘛。”彭大娘拿来满身泥垢的老年手机,拉着正打算离开的欧阳总央求道。

“要得,还有什么困难你就直接跟我们打电话。”欧兄总接过手机,笑容满面地说,“我们和邱会长商量过了,以后还会经常来看望您老一家的。”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彭大娘有点着急,面红耳赤地解释着,“我是想把你们所有人的号码都存起,以后交给孙子。我和老头子都七十几了,什么也报答不了了,我让孙子不能忘记了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安通自来水那天,彭大娘亲手拧开水龙头放出第一束清冽的自来水,现场每一个人情不自禁地鼓掌的情景;还有大队人马准备离开时,大娘拉着欧阳总等人一一索要电话号码的情景,深深刻进我的记忆。每每想起,我就会忍不住喉咙发痒,眼眶里涌动着热泉。

就在今天上午,我又一次接到彭大娘的电话。我问她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她连声说没有了没有了,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感激的话,一个劲地说“你是好人”。

“你是好人”,这句话是她发自肺腑的口头禅。我知道,生活给她的考验,已经让她不会主动向别人念叨自己的艰难,任何人给予一点点的关心和善意,她都视作海一样的深恩。毕竟她的不幸、她的苦涩,那么浓重,一层又一层:先是她右脚掌丢失了,她的世界开始摇晃。咬咬牙,那就与命运对抗,毕竟还有能干的老公,还有两个儿子可以视作未来的希望。不久小儿子被查出脑瘫,生活无法自理,夫妻俩的世界天旋地转。那就让命运来吧,她和彭大爷再次咬紧牙关,微笑着反复练习坚强,如果他们倒下了,小儿子就完了。想想,毕竟还有做焊工的大儿子支撑一家的希望。前几年,大儿子双目失明、癫痫发作,儿媳带着孙女远走他乡,留下一个年幼的小孙子嗷嗷待哺。内心的痛已经无法言说,一大块又一大块沉重的包袱向已经年过七旬的夫妻身上压下来,压下来。

我还清楚记得和队友们第一次来彭大娘家时的感受。尽管入户前,我们已做过功课,但当挪开篱笆围栏踏进院坝的一瞬间,我仍然难于接受,满地东倒西歪的农具和杂物,湮灭了整个地面的鸡粪鸭粪兔粪,直钻鼻孔的熏天臭气……院篱笆边,一个废弃的兔笼上,横陈着三只死兔,约莫都在三四斤大小。

在村支书老刘的吆喝声里,一个瘦小的老太婆从院边田埂上摇摇晃晃地走来,头发凌乱,裤腿挽得老高,一边走一边打招呼:领导们费心哟,又来关心我们。村支书介绍说,这就是彭大娘。老人不好意思地解释,田里家里活路多,她和老头子忙不过来,所以院坝里乱糟糟的。正在攀谈间,一阵“哇哇”声传来。循声望去,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污秽的男子站在正屋门口,胸前挂着满是污垢的灰色围腰,双手姿势怪异地前探着,望着我们傻傻地笑。

“这就是小儿子。”村支书努努嘴。队友邓烜、汉文、国平分头查看、询问情况,彭大娘如数家珍地向我们“爆料”:各级领导都经常来关心我们,让我们一家五口都领了“低保”,我和两个儿子还有残疾人(生活)补助、护理费,孙子也享受了教育帮扶政策。你看,前段时间住房漏雨,镇上、村上就马上安排人帮助我们修整,现在的政府就是好哟,你们都是好人。

听了老人的自叙,我内心稍稍安稳了些。国平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饮水好像有点问题。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跨进厨房,看到靠墙两口大缸,都盖着竹簸箕。国平也跟过来,打开盖子指给我看。他说,看样子像是浑水,两个缸子轮流澄清使用。

在大娘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井”边。所谓的“井”,不过是坐落于田中央的大坑,直径两米左右,深不足两米,底部用砖砌了一圈矮墙,墙内底部覆着薄薄一潭积水,水中平卧着一把生锈的小锄头。从锄头大小和露出的部分判断,积水不会超过20公分。

“这就是你一家人每天的饮用水吗?”我根本不相信。

“是啊,抽进缸里阵(澄清)一天就可以用了。”彭大娘告诉我,本来是要在这里打井的,为了节约钱,彭大爷就打算自己挖。可怎奈终究年龄大了,刚挖出个大坑,彭大爷就摔破了头,连锄头都没有捡出来事情就此撂下。几个月来,一家子就从这个坑中取水生活,又生怕跟政府添更多麻烦就从未提及饮水困难。眼前的景象和彭大娘的话,让我忍不住流下眼泪。当时,我什么也不想说,心情沉重地带着兄弟们离开了。

那天,恰好是我们约好去拜访县新联会的时间。从彭大娘家出来,我就和邓烜、国平直奔县城,一路上,彭大娘家两缸浑水总在我脑海里晃荡。考虑到新联会会员构成特点,我们不好拿住房、饮水等投入较大的问题来难为他们,就带去了几户困难乡亲发展小规模种养殖和获得务工就业岗位的愿望去向邱会长、吴会长求助。两位会长毫不含糊,马上电话征求部分骨干会员意见。令我最为感动的是,接到电话的会员没有人认为替老乡排忧解难事不关己,大家都表示乐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无意间聊到彭大娘家的境况,邱会长深受震动,突然瞪大眼睛。他说,受疫情影响,我们的日子的确也不好过。但是眼下镇村两级组织要解决的问题还多,新联会本来就是具有统战功能的社团组织,只要有能力汇聚力量搭把手的地方,我们就义不容辞。第二天,他就带着一帮会员到了彭家。

此后不到一周,新联会的“热心人”们就先后深入多户农家了解情况,现场倾听困难老乡意愿,凑钱购买捐赠了一批鸡鸭和猪仔、羊羔,为多位老乡提供了就业岗位。还特别为彭大娘的问题召开了专题会议,出主意帮助彭家改善家庭环境,集资购买了100只鸡支持其居家发展产业,凑钱为彭家安装自来水。

接通自来水的那天,彭家整理一新的院坝里挤挤挨挨站了好多人。对于多数人来说,这并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的到来,不过是给二老以信心,传递出鼎力支持的能量。看着整整一院子或熟悉的、或陌生的来客,彭大爷、彭大娘显得幸福而局促,逢人便拱手说谢谢、谢谢。

工作越下深水,我越清楚地感受到,脱贫攻坚是众人举火照亮低处暗影的事业。这一路走来,我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从遥远的城市一波又一波地涌到乡野、来到田间地头,一次又一次走进一个个农家小院,拉拉家常、听听疾苦,为老乡们发展产业、改善家庭生活环境、解决现实困难。在不断涌来的人群中,没有人计较得失,没有人在乎名利,大家只是默默地为老乡们过得更好尽着自己的全部努力,以自己体内的光芒一点点照亮老乡们的生活、一点点构筑温暖的人间。

写到这里,我不由想起出发时,单位领导对我的嘱咐:只要你真心实意为老乡办实事,你就永远不会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到岗两个多月来,每每遇到无力破解的困难,我就回到单位向领导们汇报求援,从机关党委到专委会、办公室,从秘书长班子到主席会议,从来没有人置身事外,大家一起出主意、想办法,一次又一次帮忙争取项目、协调资金,甚至会商决定从早已捉襟见肘的办公经费中挤出近10万元支持老乡们改善生产生活条件。这些,都是无声的力量,支撑我起早摸黑步履坚定地走在乡间道路上,鞭策我无怨无悔地用脚上的茧和身上的汗兑现自己许下的诺言。

(自贡市作家协会 陈学华)